路易十四（还是恐怖的噬人黑洞）

这是一个屌丝逆袭的经典故事。

一个乡下的穷小子，家乡沼泽密布，荒野丛生，原本的他，要在这里困守一生。意外的是，老国王打猎路过这里，穷小子招待了他。老国王便在此搭建了简易的狩猎行宫，让穷小子代为打理。

沼泽蛮荒之地

多年以后，老国王去世，穷小子又忠心的接待了小国王。小国王成年后大兴土木，在穷小子的家乡修建宫殿，还入驻于此。

曾经高傲的贵族老爷们，当年根本不会对穷小子多看一眼，如今也都飞蛾扑火一般，云集于此，匍匐在穷小子和国王的脚下，即使倾家荡产、斯文扫地也在所不惜：

尊贵的拉罗什科公爵，在这里被高利贷者上门追债；

高傲的圣西蒙公爵，卑躬屈膝服侍国王更衣就寝，还引以为荣；

那些侯爵、伯爵们，为了抢夺给国王取尿壶的机会，而用恶毒的语言，互相激烈争吵着……

18世纪的凡尔赛宫全景油画

没错，您猜对了，穷小子他不是一个“人”，它是当年欧洲最奢侈、最时尚的“魔都”——凡尔赛宫。老国王是法国波旁王朝的路易十三，而小国王则是日后大名鼎鼎的“太阳王”——路易十四。

凡尔赛宫主体建筑结构图

凡尔赛宫的故事拉开了帷幕，它又如何成为吞噬贵族财富与尊严的黑洞？它是路易十四的一个“惊天阴谋”吗？

01 用LV砌墙，是一种什么感觉？

时至今日，法国仍以浪漫、奢华、时尚而著称于世，那里盛产各类时装、名包、红酒、香水等等各式奢侈品，巴黎奥斯曼大道的老佛爷百货，是举世闻名灿烂豪华的销金窟。

这一切，很大程度上都源自于三百多年前的凡尔赛宫，如果世界上当真有魔镜的话，它也会说——老佛爷百货，当年的凡尔赛宫比你奢华一千倍！

富丽堂皇的巴黎老佛爷百货

1661年，路易十四亲政，当年就逮捕了王国的财政总监富凯。富凯人如其名，真的富可敌国、权倾一时，被拿下是早晚的事，但促使路易十四急不可耐出手的原因，是富凯家的庄园：“子爵山庄”的落成。

那一晚，有包括国王在内的6000多名宾客来到现场，庆典规模宏大，建筑富丽堂皇，宴会上各色金银餐具闪闪发光，厅堂外各式喷泉、雕刻、奇珍异石摄人心魄——它们已经大大超越了巴黎的皇宫。

大受刺激的路易十四，在扳倒了富凯后，马上召集“子爵山庄”的原班设计团队，要在巴黎西南郊的凡尔赛，建筑一个瑰丽梦幻的皇家园林。

凡尔赛宫入口

大规模的基建持续了几十年，直到1682年路易十四连带法国宫廷正式入驻凡尔赛，工程仍然在继续，差不多到1689年才告一段落。此后直到1789年法国大革命，就像满清皇帝不断修造圆明园一样，波旁王室也一直在对凡尔赛宫修修补补。

凡尔赛宫被誉为法国古典主义艺术最杰出的代表。宫殿主体有700多个房间，宫室、浴室、办公室、教堂、餐厅、剧院等等一应俱全，室内的地面和墙壁都用大理石镶嵌，并饰有不同的雕刻、油画等作为装饰。

凡尔赛宫内部房间装饰

凡尔赛宫内部房间装饰

凡尔赛宫内部房间装饰

凡尔赛宫内最奢华的建筑当属镜厅。凡尔赛镜厅长76米，宽10米，高约13米，是一个长廊状的空间。长廊拱顶之上，是皇家画师勒勃兰的巨幅油画和巨大的烛台。长廊的一侧，是17面落地镜，每一面镜子又是由483块镜片镶嵌而成，镜厅由此得名。

白天，巨大的镜子映出花园内的美景，赏心悦目；夜间，厅内8个可插150支蜡烛的高烛台、3排挂烛台、32个多支烛台一同点燃，在镜面的反射下，仿佛有几千只烛火同时跃动，映照整个大厅金碧辉煌、如梦似幻。

凡尔赛镜厅

凡尔赛镜厅

凡尔赛镜厅

镜子在今天就是普通的生活用品，你因此会觉得，所谓镜厅也没什么稀奇。

但在17世纪中叶，因为技术原因，玻璃镜子是稀缺的奢侈品，制镜技术长期被意大利人暴利垄断。一个威尼斯制镜师的年薪，高达1200利弗尔，而当年路易十三买下整个凡尔赛的地皮，总共花费也不过1万利弗尔。装修时能这么用镜子，简直就像今天用LV的包包来砌墙，是绝对有钱任性的行为。

法国的土特产：LV包包

然而，当我们走进凡尔赛宫殿的深处就会发现，路易十四想要的，远远不止这些……

02 睡觉也要人排队瞻仰，到底爽不爽？

“太阳王”的名号是怎么来的？据说，是因为路易十四在宫廷舞台剧中，十分热衷于扮演太阳神阿波罗。但无论如何，在凡尔赛宫里，他就是太阳一般的存在，是整个世界的中心。

路易十四经典造型

步入国王居住的大殿，天花板的油画，正是以太阳神阿波罗为主题的，而国王的７个套房，刚好就是以７大行星来命名，至于通往国王房间的楼梯，则配有世界四大洲的图像——寓意从大地到天空，乃至整个宇宙，都臣服于伟大的路易十四国王。

继续漫游，在凡尔赛宫，甚至每一幅画、每一尊雕像，都在展示着国王的形象，对人们实施潜移默化的影响和教化。例如凡尔赛宫战争厅的天花板上，就有象征路易十四征服欧洲各国的油画。

凡尔赛宫内的油画

凡尔赛宫内的油画

凡尔赛宫内的油画

更具特色的，是路易十四亲自设计，繁冗而又严格的宫廷礼仪。在这里，国王从办公、谈话、散步、狩猎，甚至于吃饭睡觉，都有严格的标准礼仪。而君王的就寝和起床礼，就是整个凡尔赛宫廷礼仪的重中之重。

每天早上，大小贵族们早早齐集在路易十四寝室外，早上7点半，国王会准时开启“起床礼”。先是由专门的总管负责“叫醒”，然后会有专门的侍从负责打开幔帐，请御医来做例行检查。

此后，职务高低不同，等级品阶各异的贵族按照次序进入，向国王请早安，给国王穿戴衣服和假发。此时的国王寝室，其实更像是一个展厅，床铺的周边设置有围栏，鱼贯而入的贵族在围栏以外，就像观众看展览一样，关注着床上的“表演”，不同身份等级的人，都对应不同的演出分工和职责，按顺序进入围栏里服侍国王。

谁前谁后，谁举灯、谁取尿壶、谁负责衬衣、谁分管外套……那都是身份尊卑和等级高下的象征，稍有不慎，就会引起激烈的争抢。

至于就寝礼，只不过是把起床的程序，再反着表演一遍罢了。

凡尔赛宫黄金栅栏和金门

唯有那位睡眼惺忪的路易十四，是这一切秩序的源头，是强大而独尊的绝对权威。

显然，在这一幕幕舞台活剧中，法兰西贵族的精神荡然无存，只剩下了围绕在国王周边的，唯唯诺诺的讨好和服从——毫无疑问，这正是路易十四想要的。他在给皇太子的信中毫不隐晦地说：

唯独国王拥有判断臣子行为的权力，这种意志是与生俱来的，其他人必须毫无疑问的服从。

那贵族们又为什么趋之若鹜，心甘情愿地来到这座宫殿，匍匐在路易十四的脚下呢？

03 丰年好大雪，珍珠如土金如铁

用路易十四自己的话来说：

为了把王公贵族留在宫中，只有把凡尔赛宫改造成一个富有魅力的城市。

早在1664年，那时的凡尔赛还是一个成长中的大工地，路易十四便在此组织了一场名为“欢乐岛屿之游”的大型娱乐活动。从国王到臣子，全部盛装出席，白天君臣一起围猎，晚上组织各类主题舞会，或者演出著名剧作家莫里哀的戏剧，纵情田猎、夜夜笙歌，持续长达一个星期。因为工程方兴未艾，设施严重不足，很多人夜里甚至睡在马车里，也不愿错过这样的游乐盛会。

凡尔赛花园水景

宫廷正式入驻以后，娱乐活动也像起床礼那样，规律而有序：

凡尔赛宫内，每周要举办3次“Apartment”，这可不是现代英语中的“公寓房”，而是泛指娱乐活动的意思，可以是音乐会、舞会、赌博等等，而另外的3天，则安排各类剧目演出，一周七天只有周日偃旗息鼓，是休息的一天。

每晚的Apartment从7点延续到10点，整个厅堂灯火通明，还有一些房间，也许还穿插开着音乐会，而另一边的宫殿内，则开了赌场，大家伙狂饮豪赌，喜欢清静的人，也可以去旁边的台球室或茶水室，换换空气。

路易十四毫不掩饰对于这些声色犬马的鼓励，他本人也频繁参与活动，即便有时因为身体或心情不佳，不能入场同欢，也会坐在一旁，饶有兴趣的观看。

凡尔赛花园雕塑

上有所好，下必甚焉，但要混社交圈和时尚圈，必须配套华丽的服饰、新颖的发饰、精致的美食和新潮的礼仪，最终——这都要落到钱袋上。

仅以时装为例。

路易十四是这宫廷里最引人注目的时装模特，他引领的豪服时尚，大约两年就会更新一次，追不上的人就会沦为“土老帽”，成为圈子里的笑柄。一件精致的订制服装，下不来800利弗尔，好一点的甚至要到1200利弗尔。

攀比之风日甚一日，圣西蒙公爵曾对此深恶痛绝，但身为贵族，你总不能没有几身精致礼服吧？即便再抵触，公爵夫妇每年也要为此掷出2万大元。

今日的巴黎时装周秀场

除此之外，像购买时装娃娃、高跟鞋、香水、假发、镜子、挂毯、香槟美食……这些昂贵的开销就可想而知了，再加上每晚在赌博游戏中的一掷千金，纵然家有金山银海，也经不起如此消耗。

但这又是一道一旦饮用，就停不下来的麻醉品，全国各地的贵族，必须要在凡尔赛拥有一席之地，陪伴在路易十四的身边，熟悉那些宫廷礼仪和奢靡时尚，才能算是“圈里人”，才配得起自己的贵族身份。而要在“圈里混”，奢侈消费就必然是生活的常态，越是奢靡豪绰，就越能得到国王的关注和赞赏，就越有“贵族范儿”。

家乡的庄园就这样一点点被变卖，光鲜亮丽的背后，是几世豪族的倾家荡产，再也不能威胁路易十四的绝对王权。

这是国王的“凡尔赛阴谋”吗？

04 时尚法国人养成记

这是一个阴谋吗？

或者，更像是路易十四为了中央集权、树立个人权威而搞的一个“阳谋”吧？

后世有很多人批评路易十四，穷奢极欲，造成了国家财政亏空，然而启蒙思想家伏尔泰却赞赏道：

这些消费促进了工业的发展，使国家变得富有。

伏尔泰

用今天的观点来看，伏尔泰很可能是对的。

直到18世纪，穿着凡尔赛时尚服装的时装娃娃，也就是一种人偶模特，仍然远销欧洲各国。在时装娃娃的刻意宣传下，法国的服装业空前繁荣，成为对外贸易的支柱产业，甚至有人认为：整个欧洲都成为法国时装的奴隶。法国财政大臣科尔伯得意地说：

时装在法国对外贸易中的作用，好比秘鲁银矿对西班牙的重要意义。

三流企业卖产品、二流企业卖技术、一流企业卖标准。

凡尔赛宫流出的法国时尚文化，成为了法国的文化标签，更是当时欧洲的“时尚标准”。

当年，整个欧洲都视法国人为天生的美食家和生活家，去法国旅一次游，感受法国的大餐和流行时尚，成为全欧洲梦寐以求的事，凡尔赛宫，也成了各国贵族眼中的“西天大雷音寺”。17世纪的德意志人托马斯就说：

德意志人几乎所有的一切都在模仿法国，包括美食、服饰、发型等等。

德国巴伐利亚黑森林中的“山寨版”凡尔赛宫

另一位启蒙思想家孟德斯鸠，则调侃道：

毫不夸张的说，今天整个欧洲的女人，她们的发饰或多或少都有法兰西的影子。

可以说，直到今天，法国其实仍然受惠其中。

那么，后来摧毁波旁法国的又是什么呢？

不是奢侈消费，而是路易十四后期穷兵黩武，无休无止的对外争霸战争，此是后话不表。

当然，法国贵族们甘愿或被迫放弃政治实权，云集凡尔赛荒淫无度的“享受生活”，这就意味着在享有经济特权、消耗社会财富的同时，却无法履行社会责任和行政职责，这就是贵族精神的丧失。

当一个社会只有贵族老爷而没有贵族精神时，也就别怪底层民众要深恶痛绝，掀起一场“法国大革命”，将其涤荡一空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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